【道中华】关公信仰如何成为河西走廊的“顶流”?

发布日期:2025-09-09点击量:

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埃尔米塔什冬宫博物馆中,藏有一幅出土于中国西夏黑水城遗址的宋金时期精刻版画《义勇武安王位》。在这幅被俄国“探险家”彼得·库兹米奇·科兹洛夫所盗掘的版画中,关羽端坐正中,凤目炯炯有神,美髯飘逸,面容威严;三名勇将分别握剑、擎旗、持刀伫立于其身后,前两侧护兵守卫各一。

关羽是三国时期自河东郡解县(今山西运城)走出的蜀汉名将。历史典籍中虽未有关羽生前涉足河西走廊及漠北之地的直接记载,但有趣的是,关羽却是河西走廊的“名人”——这里分布的无数关帝庙,正是他凭借忠义底色“打下”的“不动产基业”。

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  ▲自河西走廊西夏黑水城遗址出土的宋金时代《义勇武安王位》版画。(图片来源:微信公众号“运城关公故里文化旅游景区”)

(一)关公在河西走廊上庞大的“不动产基业

河西走廊上的关帝庙,始建不详,但元代已有修缮。

据清代《甘州府志》记载,山丹县(位于河西走廊中部)关帝庙“一在城南四十里暖泉堡外。元至正元年,承事郎山丹州达鲁花赤上间美建”。《重修关帝庙碑记》中亦有记载:“张掖之有关帝庙也,在元至正间,创始脱脱丞相。”

“达鲁花赤”是元代地方监治官,脱脱(1314—1356年)则是元末名臣,可见元代朝廷对修建关帝庙的重视。

那么,河西走廊上究竟分布有多少关帝庙?

我们不妨从古人的记述中去一探究竟。

明清以来,得益于官方对关羽的加封、边疆治理政策及移民屯田的推动,关公信仰更多传入河西走廊,并形成了关帝庙“上至闹市、下至狭乡”的星罗棋布之势。

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▲[清光绪]《洪北江全集》之《更生斋文甲集》卷三中的《长流水关神武庙碑记》。(图片来源:作者供图)

清嘉庆初年,洪亮吉遭贬流放伊犁途经河西走廊,在其《更生斋文甲集》中记载道:从嘉峪关一路走到伊犁惠远城,东西相距六千多里,沿途经过的镇子、堡子、哨所,人烟多的地方也就百来户人家,少的只有十来户,甚至六七户;但不管村子多小,都必定会有一座庙,而庙里必定会供奉关公。当时的河西走廊作为西行出关必经之地,域内关帝庙自然不在少数。

例如在嘉峪关,关帝庙原称“武安王庙”,明代中期修建,因明神宗万历帝封关羽为“三界伏魔大帝,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”,后改称“关帝庙”。

而据清乾隆时期的《五凉全志校注》记载,武威、镇番(今民勤)、永昌、古浪、平番(今永登)五县,建有关帝庙宇共25处;其中,平番县10个堡寨中,有9个建有关帝庙。

▲嘉峪关关帝庙。(图片来源:“今日嘉峪关”微信公众号)

(二)关公信仰传入河西走廊的三条路径

河西走廊作为丝绸之路要冲,既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道,也是多民族文化交融的通道。关公信仰能突破地域与族群的界限在此落地生根、庙宇林立,是因为关公形象中蕴含的秩序与团结理念,契合了河西走廊各民族对稳定共处的共同追求。

具体来看,关公信仰在河西走廊的传播发展,主要依靠三条路径。

首先是军政开路。明清以来,中央王朝在西北屯垦戍边、设立卫所、推行教化,关公作为“忠义勇武”的象征被官方大力推崇和建庙祭祀。因而这一时期河西走廊上的关帝庙营建、重修工作中,军政官员主持、参与比重极高。

明代甘肃巡抚胡汝霖在《关帝庙碑记》中写道,面对蒙古俺答部自北方率众盘踞西海(青海湖一带)威胁河西,他向关公祈祷护佑此地,不负天子重托:“神其相之,俾保乂兹土,无辱天子之宠命。”

清入关前就已推崇关公,《清史稿》中多处记载:“关圣帝君清初都盛京”“直省关帝庙亦一岁三祭,用太牢”“自是出征班师祭纛以为常,时旗纛附祀关帝庙也。”由此可推断,清廷在西北驻防的八旗营、绿营亦祀关公。

与此同时,历代戍边将士将关公奉为“战神”,修庙祭祀,祈求庇佑,也为关公信仰传入河西走廊打开了局面。

▲元青白釉关公夜读像。(图片来源:“岳西县文物保护中心”微信公众号)

其次是移民徙居。有明一代,卫所军事防御体系的设立,催生了以戍边兵民为主体的军事型社区。清代屯田、兴修水利继续移民河西。乾隆二十四年起,朝廷在河西、新疆等地区纷纷实行“募民实边”政策。大量汉族移民进入后,在迁入地修建关帝庙以寄托对故土思念,逐渐形成了以关帝庙维系社群秩序的传统。

第三是商帮传入。据《甘州府志》载,甘州府张掖附郭关帝庙“一在城南门大街,坐西向东,雍正八年,山西客民赵世贵、赵继禹、张朝枢等建”。晋陕商帮穿梭于河西走廊之上,视关羽为“武财神”,沿道多修建山陕会馆,馆内设关帝殿。由此一来,关公既成为民间“财神”,又“兼任”商业行规、度量衡、纠纷仲裁“公证人”。

▲张掖山西会馆始建于清雍正二年(1724年),馆内关帝庙是晋商以关公精神凝聚商帮、规范行商的力证。(图片来源:“张掖市博物馆”微信公众号)

(三)圆融共生,用“忠义”解除藩篱

关公信仰能在河西走廊获得各民族的共同认可,根源在于其精神内核与各民族的价值观念高度契合。历代帝王对其不断加封,也是源于关公是忠、义、仁、勇、礼、智、信的象征。

关公文化以其极具包容性的文化特征圆融三教。在儒家,他与孔子并祀,并称“文武二圣”,配享武庙,以“春秋大义”扶纲常;在佛家,他是在玉泉山显圣并受天台宗祖师智者大师教化后的护法“伽蓝菩萨”;在道家,他是掌雷部、镇魔妖的关圣帝君。

西北民族地区的关帝庙,多坐落于藏、汉传佛教寺院等相距不远之处,这与历史上各民族混杂融居格局有关。扎根河西走廊之后,关帝庙的建筑、装饰与祭祀活动,逐渐吸纳了各民族的文化元素,形成了独特的地域风格。

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▲张掖大佛寺藏存的清代《关圣帝君》雕版。(图片来源:“张掖大佛寺景区”微信公众号)

在建筑上,关帝庙的大殿虽多采用汉式传统的单檐或重檐歇山顶斗拱、抹角梁架样式结构,前设卷棚抱厦,形成“前轩后殿”的纵深礼制空间;但庙宇殿廊下的木雕、砖雕等装饰工艺上则吸收了藏族、土族、回族等民族的民间技艺;一些关帝庙采用经幡加以装饰。

祭祀供奉上,酥油灯、藏式香炉、哈达的使用融合了多民族文化元素。

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  ▲西北民族地区用经幡装饰的关帝庙。(图片来源:作者供图)

文化习俗上,土族的“纳顿节”面具舞中包含有《三国演义》改编剧目,如《关公》等;年俗活动时,关公神像还会被供奉于村庙神轿顶部,与二郎神一同参与游神;在关帝诞辰、春节等节庆期间举行庙会、社火活动时,汉、藏、土、裕固、回等各族群众以直接参与、围观喝彩等形式共享共乐。

▲土族纳顿面具中的关公面具。(图片来源:作者供图)

关公品格中的忠以立规、义以结盟、仁以安众、勇以慑恶、信以通货等特质,就像榫钉一样,与各民族基于伦理道德和行为契约形成的“卯槽”严丝合缝,牢牢嵌合。各民族同胞都在关公这里找到了共同的寄托。

关公文化联结了农耕与游牧、中原与西域,多民族记忆的情感认同与价值共识,缔造了各民族文化共用、情感共振、身份共建的生活实践场域,关公信仰在映射出各民族文化“各美其美、美美与共”共生共享实景的同时,也把中华民族“多元一体”交融史实写进了河西走廊的日日夜夜。

(作者简介:张海群,西北民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学院博士研究生)